骆志平
家中有一樟木箱,一直搁在悠悠岁月里,今日得闲,想着整理一下,斑驳容颜下,居然翻出不少零零散散小钞票。最小的面额壹角,最大的一张面额为伍元,另外还有一些壹分、贰分、伍分的小硬币,拢起来有30多元。钱不算多,催生的喜悦却不少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这些年,红票子用得多,又习惯了扫码,小钱币刚一探出头,就有了祖师爷重现江湖的新鲜和古拙,同时,把童年的快乐牵到了我眼前,我赶紧摸了摸这些小宝贝温馨的小脸颊,看看是否和我一样,也长出了小皱纹。
小钱币在箱子里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变化,可能以为和过去一样拿到店里买得回一月的生活。我随手拿出几枚小硬币,在小朋友眼前晃了晃,逗着说,这是留给你的压岁钱,小朋友举着一脸茫然,脑壳晃得就像拨浪鼓,那神态,分明就是不信这个撮。看来祖师爷的颜面确实已过时。
小时候妈妈给的几个小硬币最喜欢屋前老樟树下的张阿姨。张阿姨是卖冰棍的,那时夏天的热,不单让鸟儿躲进林子里,树上的知了更是热得亮着嗓门喘粗气,小朋友天天光着身子,泡在山塘中,仅把细脑壳浮在水面上,即使这样,有的额头上也会长出小疖子,至于身上长出沙痱子,则是乡下孩子个个都有的印记。
捕过蝉的光脚丫,听到卖冰棍的吆喝声,比炊烟赶上夕阳时,妈妈站在土坡上,喊破嗓门更有诱惑力。那时候,口袋里的几个小硬币总是有些不安分,放不上一两天,就会变成消暑的小冰棍。如果口袋里只有4分钱,又想吃上一支5分的绿豆冰,只能等着张阿姨收摊时,凭运气,看能否换回一支消融近半的解解馋。
读师范时,青春已萌芽。那年暑假,我在家乡的窑岭上干起了大人活,一月下来,居然攒了27元5角8分钱,那份喜悦呵!一张又一张都夹到了书本的页码中,带着这本藏金书,跟其他步入校门的同学相比,自然多出了一些调皮和时尚。记得有一次,一个女同学陪着我外出写生,我大大方方请她上了一顿街边小馆子,她高兴得说要嫁给我,留下的都是一些青春的回忆!
参加工作后,口袋中的小硬币还不少,但市面上小纸币明显多了起来。只是上世纪80年代过日子,买个年货、电器,还需凭票的事并不少。年轻人工资低,一月下来大多没有剩余银两,为了混个体面,有的小伙子喜欢把10元一张的大钞票换成小面值,这样口袋就显得有些鼓,走路的姿态也会多出几分小自信。
在学校教书时,每天下班后都会去打打篮球,身体是锻炼好了,可肚子老是有点咕噜咕噜闹饥荒,吃夜宵变得很经常,几个年轻老师围在一起,舀一斤散装白酒,叫上几个小碟,欢声笑语就挤上了桌,虽说日子比不上孔乙己有文化,但那份没有顾忌的快乐,却是那么的原汁原味!
2000年以后,街上的汽车渐渐多了起来,小钱币撑不起这么大场面,慢慢退居二线,偶尔露个脸,和那些红票子相比,明显感觉有点不阔气,除了乡下老人偶尔还在用,大多和我一样,把它搁进了木箱或者抽屉里,时间一久,就成了一段尘封的岁月和温馨。
我把这些泛黄的小钱币摆到了我读书写字的桌面上,牵出的往事越来越亲切,这些上世纪五、六十年代出身的小钱币,很少进过大商场,也没有见过多少大世面,但身上的市井烟火气,却分明要比现在的大钞票还要多。那时,大伙干的大多是粗活,老百姓把到手的工资称作血汗钱,人民币里的汗水特别多,散发的尽是人民味。
母亲去世得有点早,没有体验过红票子的阔气。参加工作时,我将第一份工资交给母亲,她用小手绢包了又包,那时我没看懂,以为母亲看重手中这点钱,直到多年以后,母亲从箱底拿出这方珍藏的小手帕,告诉我这里面存放着我的第一份工资,这时我才明白,母亲的小手帕里裹着的是一份家有儿郎初长成的喜悦。
樟木箱1984年跟着我一起走出山门,近40年兜兜转转,我已把它当成了生命中一部分。几次迁居,都把它带到了新房里,樟木箱里的小钱币不知是哪年放进去的,但搁在樟木箱怀抱中,那份岁月的温情裹得更紧,连同一个时代的喧嚣,无论走到哪里,也不会有半点走丢走远的迷离。
只是时代的步伐真是走得有些急,半辈子人生,不知经历了多少想不到,樟木箱的温馨倒是越来越重,从小钱币到绿票子再到红票子,就那么十几年时间,按现在买套房子,随便转个账就是几十万,红票子也算不上大面值,连点钞机都有点手忙脚乱的时代,估计隔不了多久,随着电子货币的推广,红票子也有可能变成老古董。
过去的人家,都有一个小算盘,一年到头拨来拨去的就是家中的那点小日子。虽然磕磕碰碰的事不少,但家家户户口袋里,小铜板装得差不多,没有贫富悬殊带来的揪心事。搭帮国家近十年的好政策,几年下来,过去那些缺衣少粮的老百姓,不但住上了好房子,就连最偏僻的小村寨,也看起了“地球村”的国际新闻。
相对于现在的数字扫码,原先那些口袋中的小钱币,在叮叮当当中,显得有点小家子气,然而人心却是在苦难中系紧的,为什么那么亲切?因为毛主席身上的衣服也打着小补丁。现在我们强起来了,大伙牵一牵手,人心就会更暖和,当然,我们不能把坐享其成当作幸福的模样,不在田地里把脚底磨出几个茧,不把别人随便就卡脖子的几件事弄明白,我们看似体面,其实笑容里的忧虑依然不会少。
一个樟木箱伴随了我近40年,这不是现代年轻人有过的生活。今天整理后,依然还是搁在阁楼的最里边,而那些早已泛黄的小纸币,我把它们套上了真空膜,小硬币则塞进了册页一样的塑料夹,就如一本生命的剪集,里面珍藏着温暖的岁月,幸福的笑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