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些合作社,还没开始种地,就已经开始赔钱了。”付君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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据付君观察,今年春季,黑龙江省富锦市及周边地区,接连出现多起合作社租地违约的情况。之所以如此,在于有些合作社年前高价拿地,导致种地成本过高。然而,今年年后大豆价格“逐级而下”,玉米受小麦连累,价格也呈下跌态势。粮价持续不断地下行,为全年粮价走势定下基调,很大可能是秋后粮价难以达到投资预期。由于东北农户主要轮作玉米—大豆,这意味着亏损将是大概率事件。与其投资种地后亏损更大,倒不如现在违约,只是损失一点定金。
付君是富锦市剑峰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的股东之一。该合作社由于严控拿地成本,发展得还算平稳。尽管2021年初成立至今只有三年,但稳扎稳打,规模已扩大至3万多亩。
谈及一部分合作社“尚未种地,就已赔钱”的真实写照,付君称,近两年,很多合作社种粮食挣到钱了,总感觉只要种上粮食,“钱就揣到兜里面了”。但是,天底下哪有稳赚不赔的行业?
“今年的租地违约,损失定金,也是对投资者‘赌徒’心理的警示和打击。”他说。
业内人士认为,今年的地租上涨,与空前的大豆补贴有一定关系。大豆补贴固然有利于扩种大豆,但也变相推高了地租,增加了农业合作社等规模经营主体的种粮风险。
种粮收益收敛,投资者违约止损
由于近两年投资机会有限,而粮食安全备受重视,尤为重要的是,粮价走高,粮食丰产甚至创历史新高。于是,粮食成为投资者眼中的“香饽饽”,“下乡种粮食”也在资本中引起共鸣。
剑峰合作社选择在富锦市深耕粮食生产,跟付君是本地人有关,但最重要的原因在于,富锦市尽管是县级市,却是黑龙江省耕地面积第一大县,耕地面积占全省1/20。
付君称,在这边发展农业,可谓得心应手。对剑峰合作社而言,3万亩只是起步,15万亩才是未来目标。
在东北地区,每年秋收之际,就要张罗租地事宜。2022年秋季,彼时粮价高企,地租亦坚挺。由于摸不清来年的粮价走势,其他投资者又竞争性拿地,若下手晚的话,很可能就无地可租。面对这样的情况,剑峰合作社还是将拿地成本控制在每公顷(1公顷等于15亩)1.3万元以内。一旦超过预期,宁可把地让给其他投资者。
这样的谨慎,并非所有投资者都具备。据付君介绍,去年秋,就有投资者以1.5万元的成本拿地,高的甚至达到1.7万元。“很多风险管理意识不强的投资者,就把定金交了。”他说。
按照惯例,投资者需要交纳一部分定金,以确保拿地,定金为每公顷1000~2000元。由于规模投资者动辄几百、几千公顷地拿地,也就意味着,定金少则几十万元,多则几百万元。然而,在今年粮价走低之后,那些以1.5万元~1.7万元拿地的投资者顿觉不妙。在三四月份,春耕备耕期间,陆续出现了租地违约的情况。
如果前期拿地成本过高,那么投资者现在宁可违约不要定金,也要及时止损。“尚未种地,就已赔钱”,正是一部分合作社的真实写照。
付君称,近年的粮食单价、产量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,甚至是多年来历史高位。那些指望高价拿地,继续赌行情,指望单价、产量会续创新高,就是投机心理在作祟,租地违约也就在所难免。
地租大幅上涨,富锦市是黑龙江省的缩影。据大豆天下网负责人李宏磊介绍,今年6月前后,行业协会分东、西两线对黑龙江全省大豆产业进行调研。调研发现,大部分地区的地租都有明显上涨。
以公顷为单位,以黑龙江省有代表性的地区为例,在该省东部地区,哈尔滨市宾县从去年的7500元涨至今年的1万元;佳木斯从去年的1万元涨至今年的1.2万~1.6万元,其中,下辖富锦市多数在1.4万元附近,较去年上涨1500~2000元;双鸭山市宝清县今年普遍在1.3万~1.4万元,相较去年1万元出现大幅上涨;虎林市从去年的1.35万~1.5万元涨至今年的1.72万元;穆棱市虽然上涨但涨幅小于其他地区,从去年的6000~7000元涨至今年普遍在7000~8000元。在该省西部地区,绥化市海伦市今年1.15万~1.25万元,比去年增加1000元;黑河市五大连池市,从去年1.1万~1.2万元,普遍涨至今年1.35万~1.45万元;黑河市孙吴县今年在8500~14000元之间,较去年增长20%左右;讷河市今年1.5万元,较去年增加2000多元。
由于地租带动成本过快上涨,为农业生产经营带来压力,也可以从宏观数据中得到印证。据黑龙江省龙科种业集团有限公司提供的数据,黑龙江省连续三年(2020年~2022年)农作物的种植成本增长、理论收益连续下降。
数据来源:黑龙江省龙科种业集团有限公司
以亩为单位,在不考虑轮作补贴的情况下,这三年的种植成本,玉米分别为848元、919元、1184元,大豆分别为733元、825元、1066元;这三年的理论收益,玉米分别为390元、349元、119元,大豆分别为396元、314元、40元。
黑龙江省龙科种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李铭丰称,之所以理论收益一路下行,与地租上涨有直接关系,尤其是2022年,地租同比暴涨39.3%。在地租上涨的催动下,2022年玉米、大豆的种植成本上涨均接近30%;在粮价走势上,玉米上涨0.05元/斤,大豆下跌0.1元/斤,从而直接拉大了亩均比较收益,达到80元。
大豆振兴与地租过快上涨
固然违约止损与投资者的冒进有关,但离不开年前地租大涨、年后粮价走低。地租的涨跌,取决于种粮收益。当季种粮收益上升,直接带动来年地租上涨。年后,农业补贴也支撑着地租行情。
付君称,近年来,投资者种粮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,与两方面因素有关。一是种粮收益明显。农业赶上好年景,粮食连续丰收,而且粮价在动荡局势中走高;二是农业补贴力度增加。
今年以来,随着粮价走低,地租原本也有所收敛。然而,3月春耕备耕之际,黑龙江省公布大豆补贴达到每亩350元以上,较去年提高41.1%,如此力度的补贴,使农户的心理也发生了变化,地租又坚挺起来。
“补贴力度大增,直接推高了投资者的拿地成本。”付君认为。
值得注意的是,地租的过快上涨,与玉米的关系更为直接。东北地区的主流轮作模式是“玉米—大豆”,即今年种玉米,次年就要轮作大豆。从比较收益来看,不考虑补贴,玉米远高于大豆,即便考虑大豆补贴、轮作补贴,玉米也要高于大豆,只不过差距有所收敛。换句话说,大豆受玉米连累,被动承受着地租上涨的后果。
关于大豆扩种,我国也经历了两个阶段。一是玉米出现阶段性供大于求,2016年推行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,调减玉米,扩种大豆;二是基于国际局势动荡的现实,2019年启动第二轮大豆振兴计划,扩种大豆,提高自给率。业内人士称,这是长期的、战略性的举措,是基于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进行的调整,并非权宜之计。
然而,本轮大豆振兴是靠高补贴支撑起来的。其基本逻辑在于,2019年之后,地租也进入上行周期,跟随玉米收益的增加而不断上涨,大豆扩种始终面临地租上涨的挑战。于是,为确保大豆种植面积稳中有扩,提高大豆补贴也就势在必行。
事实上,高补贴带来的负面效应,已越发凸显。最直接的表现是,扭曲土地流转市场,变相抬高地租。付君认为,表面上看,大豆补贴鼓励农户扩种大豆,但实际上大豆补贴是把真正的种植者给“坑”了,让投资者在无形之中承担了更大的风险。在东北地区,规模化种植已经成为主流。小农户将土地租给投资者,地租若1公顷1万元的话,今年大豆补贴上涨,都已经接近6000元,实际地租才4000元。小农户就会想,既然这样,为何不提高地租,分沾补贴呢?于是,在种植成本大幅上涨的情况下,一旦遭遇自然灾害,农作物产量下降,投资者就会损失惨重。
其实,大豆补贴聚焦种植环节,也有客观原因。李铭丰称,如果不强力补贴种植环节,投资者可能就不种大豆了,基层可能就无法确保大豆面积稳中有扩,“挣不着钱,农民是不干的。”他说。
中国大豆产业协会执行会长唐启军也承认,目前来看,要确保大豆扩种,大豆种植者补贴是最行之有效、立竿见影的方式。针对“因为大豆补贴过高,国家给黑龙江的转移支付太多”的言论,他认为,黑龙江省是国产大豆主产区,产量接近全国一半。表面上看,黑龙江省农户拿了补贴,但生产的大豆大部分都要出省,运往主销区。换句话说,这部分大豆补贴,其实最终补贴的是全国人民。从这个角度来讲,适当提高大豆补贴,缩小大豆、玉米的比较收益,是很有必要的。随着玉米价格回归理性,玉米、大豆的比较收益能够控制在每公顷1000~2000元,农户也是可以接受的,毕竟对他们来说,即便没有补贴,也要考虑轮茬问题。
从全产业链角度来看,深加工、种子、物流等环节同样不容忽视。
对于深加工,唐启军称,在产量上来后,要想方设法推动企业在深加工、营销推广等环节发力,增加大豆消费场景。“要通过市场的力量,扩种大豆能为农户带来切实收益,不用补贴他们也会种大豆的。”他说。
对于种子,李铭丰称,“浇水要浇到根上”,补贴种企益处多多,既能发挥杠杆作用,又用不了那么多补贴。如果给好的大豆品种1斤补贴0.1元的话,1亩地用10斤种子,也就相当于1亩地补贴1元。黑龙江省大豆面积6000万亩,相当于补贴6000万元,这只是所有大豆补贴的零头,而发挥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。
对于物流,“农户真正在意的,补贴只是一方面,最关键的是秋收后要能卖出去,变成钱收回来。”李铭丰称。他建议,通过税收、贴息、贷款等优惠措施,鼓励物流企业将大豆从产区运往销区,让加工企业消化。在不用刺激的情况下,实现良性循环。如果能跟加工端形成稳定的贸易关系,哪怕将来补贴减少,也能实现大豆外运。
从消化国产大豆这个角度来考虑,李铭丰还提到一个大胆的想法,在国产大豆主产区的收获季,也就是10月~12月,国家应该出台政策引导国内加工企业必须优先采购国产大豆,先将国内大豆消化掉,然后才放开进口。“将全省大豆消化掉,三个月时间完全够用。虽然不一定都能拉出去,但是已经订单消化,剩下就是运出去的问题。此举也可能刺激南方加工企业到黑龙江建设厂就地加工,也省去了一笔运费。等到放开进口,再使用进口大豆。”他说。
(文章来源:第一财经)